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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血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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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血色

“不可能!”

太子容夙, 如今應當稱作廢太子了,他半靠在鳳儀殿的黃木梨花椅上,兩頰瘦削, 雙目微微凹陷, 不同於做太子時的溫和端方, 如今的他, 渾身肉眼可見地透出股暮氣沈沈的陰鷙來。

自聖上臥床不起後,司禮監全權接管了禁軍,又傳聖上諭令解了廢太子的禁令,將他從牢中放出,使得如今的容夙,便是沒有了太子銜, 也依舊穩坐東宮。

這等舉動叫朝野上下嘩然不滿,以內閣為首的幾個老臣在太極殿外長跪不起, 要求面見聖上, 卻被禁軍圈禁在一處,徹底與宮外斷聯。

司禮監倒戈韋氏,容夙掌控了禁軍,大齊重軍又遠在邊關尚未歸朝, 而這些年韋氏在外豢養了不少私兵, 若能順利會師一舉拿下上京城, 整個天下便是韋氏囊中之物!

韋青這樣以為, 容夙也這樣以為, 甚至不少嗅覺敏銳的老臣也覺得上京城的天要變了, 可偏偏,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,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叛軍, 如同雨後春筍一般,精準預知了每一個韋氏舉兵之地,殺了韋氏私兵一個措手不及,竟叫韋氏子兵一路潰敗,被合圍於上京城中。

而攜領這支叛軍的人,竟是本該在邊關的駙馬喻良臣!

消息傳到宮中,容夙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。

怎麽可能?

即便喻良臣當真是懷渚之子,繼承了他爹那一套行軍打仗的本事,可又如何能手眼通天,精準預測韋氏的兵力部署,在這麽短的時日內就將韋氏勢力逐個擊破?!

除非……韋氏的陣營裏出了細作。

容夙的雙目愈發陰鷙,他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,尤其是如今掌握了禁軍,明面上在與韋氏合作的司禮監稟筆大監,杜有厓。

宮中的內侍成千上萬,連昭明身邊都有杜有厓的人,那東宮之中是否也有杜有厓的眼?

容夙的視線剛在杜有厓身上一停,卻見他已躬身上前,如同之前伺候父皇那般恭謹地替自己斟了茶,緩聲道:“殿下勿急,如今的形式還未到一邊倒的地步。”

見他這般知禮,容夙暫且壓下心頭的猜忌與躁意,順著他的話道:“杜公公是得了什麽新的消息?”

杜有厓微微擡首,笑道:“老奴旁的本事沒有,看人倒還算精準。那位駙馬爺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,且城府極深、才智過人,但是人就會有弱點,依老奴看,此人也並非當真是鐵板一塊。”

“喻良臣的弱點?”容夙微微瞇了瞇眼,想起此人對他陽奉陰違,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,胸中陡然騰起一股戾氣,“他與容姒根本就是一丘之貉,杜公公的意思,莫不是他的弱點就是容姒?”

“可她已經死了。”

容夙咬牙道:“沒叫她落到孤的手裏,倒是便宜了那丫頭。即便她當真是喻良臣的弱點,如今這個弱點也不覆存在了。”

杜有厓卻是搖頭:“昭明公主還活著。”

容夙聞言一驚,猛地站起身來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讓昭明公主‘葬身’火海是老奴的主意,如今昭明公主在朝野內外的聲望不小,她若在明處,對殿下、對韋氏都是大大的不利,與其讓她與殿下作對,倒不如切斷她與其他人所有的聯系,叫她孤立無援。而殿下掌握了她,自然也就控住了城外那位駙馬爺。”

容夙一頓,深看了杜有厓一眼:“公公當真好謀算啊。”

“她人在何處?”

***

今日秋禧來得格外早。

他餵過容姒飯食後沒有徑直離開,而是解了容姒腳上的束縛,扶她起身。

容姒這些時日多在昏睡,渾身虛乏無力,得秋禧牢牢攙著才沒有撲在地上。

秋禧扶她坐到了窗前,些許光亮透過眼前的布條,叫容姒有些微的暈眩。眼前似乎是個妝臺,秋禧從上面拿了把梳子,替容姒打理身後的長發。

容姒雖被囚禁,可除了秋禧,早晚依舊有人替她洗漱更衣,那一頭長發也依然黑亮如鍛。可即便如此,此時的秋禧仍舊梳得輕緩認真,不肯叫容姒吃痛。

“這裏是慈恩殿吧。”

容姒忽然開口,叫秋禧的動作一停。

這些時日秋禧一直蒙著容姒的眼,原本容姒以為他只是不想讓自己認出他來,但那日容姒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後,他卻依然沒有解下容姒眼前的布條,容姒便猜測他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

若是宮外陌生的地方,不至於這般小心翼翼,由此可得,容姒從來沒有被送出宮外,她一直就在宮中某處。

而宮中能不叫人發覺的藏人之地,除了冷宮,就只有先太後的寢宮,慈恩殿了。

冷宮不比慈恩殿坐北朝南,這個時辰還能曬到陽光,除了慈恩殿已別無他選。

耳後一松,驟然的光亮爭先恐後地要擠入容姒眼中,卻被秋禧擡手擋住,待容姒漸漸適應了室內的光線,他方移開手。

眼前的八寶喜鵲琺瑯鏡映出容姒的臉,許久不見天光,她的膚色愈發地白,兩頰比往日更瘦削幾分,烏漆漆的一雙眸,顧盼之間似是也多了些楚楚之意,與以往眾人印象中的昭明公主截然不同。

秋禧看得心下一顫,一時竟忘了移開眼。

容姒卻是微微一笑:“替我將腕上的布條也解了吧,再梳個朝雲髻,好不好?”

秋禧沈默了會兒,依言替容姒解開束縛,綰好發髻。他的手藝比起香耳來也不遑多讓,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會的,梳起發髻來又快又好看,末了又將一支玉荷流翠簪插在容姒鬢邊。

幾乎是他停手的同時,慈恩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。

“不愧是昭明,這時候了,竟還有心思梳妝打扮。”

容姒認真地揉著手腕,她的雙手被綁縛久了,一時酸軟使不上力,需得細細按捏,聞言也只微微擡了擡眼:“既是要見皇兄,自不能失了禮數。”

秋禧是杜有厓的人,他將她藏在慈恩殿或許是自己的意思,也或許是杜有厓的授意,可無論是哪一種,都不會成為長久的秘密。

二十三天,已經超出容姒的預料了。

“皇兄這時候過來,是戰事不順麽?”

容夙唇邊的弧度一斂,他連假笑都懶得做的時候,整個人便透出股陰冷:“這時候你是不是應該擔心,你落在孤的手裏會是什麽樣的下場?”

容姒看著他近前,微微仰頭,卻是道:“皇兄錯了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父皇已下詔令廢你太子之位,你如今便不能再自稱為‘孤’。”

“容姒!”

容夙驟然暴怒,一把掐住容姒的脖子:“你是不是以為,孤當真不會殺了你?”

“是啊。”容夙沒有留力,容姒被他掐得面色通紅,卻還是一字一句道,“難道皇兄此番前來,不是為了拿我來威脅喻良臣麽?”

“是誰給你出的主意?是杜有厓?”

容姒扯了扯嘴角:“皇兄難道不知他是輝月的首領?你與喻良臣耗得越久,他才愈發稱心如意啊。”

容姒看著容夙神色變化,哪怕額間青筋蹦起,面上卻依舊諷笑:“只是皇妹屬實沒有想到,皇兄會這麽蠢。”

“你說什麽!”

容夙目眥欲裂,恨不得立時就掐死容姒!

容姒聲音嘶啞,語速卻越來越快:“皇兄真的相信他喻良臣會為了我,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麽?”

“你若真的信,現下又何必怕?”

“還是說,你也知道自己不止蠢笨,而且無能!所以才怕自己守不住上京城,怕喻良臣來取你項上人頭麽!”

“容姒!容姒!”容夙早已聽得雙目赤紅,雙手狠狠用力,掐得容姒再發不出聲來。酷烈的殺意叫人心驚肉跳,秋禧霎時白了臉,幾乎下意識就要去拉開容夙:“殿下不可!”

然下一瞬,容夙便已松開了手,他喘著粗氣,緊緊盯著容姒,看著她嗆得雙目通紅。

忽而,他冷笑一聲:“你在激怒孤。”

容姒沒有擡眼,她喉間劇痛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容夙已然恢覆了冷靜,五指握攏又張開,似乎容姒的命運也就在他這一抓一放之間。

“看來喻良臣在你心裏的分量,比孤想象的還要重。”

容夙輕嘖了聲:“怎麽,是想激著孤殺了你,好叫喻良臣再無所顧忌麽?”

容姒緩了緩,勉強輕笑一聲:“皇兄是否把我想得太偉大了些?”

容夙自知已是看透了她,目中更添三分冷意。他早已領教過容姒的三寸不爛之舌,死的也能叫她說成是活的,此次竟又叫他險些中計。

可婦人終究是婦人,那點鬼蜮伎倆用在後宮之中或能無往不利,然在絕對的強者跟前,卻如三歲稚童指點江山般可笑。

就比如現在。

容夙忽而抽了容姒鬢間的玉荷流翠簪,一把按了容姒的手,對著她的掌心狠狠刺下!

身後的秋禧伸手欲攔,卻仍是晚了一步,竟是眼睜睜看著長簪穿透容姒掌心,甚至深入木案。血色飛濺,染紅了簪頭的一點翠色。

容姒悶哼一聲,痛得幾乎直不起身。

容夙滿意地笑了聲,俯身道:“錯的是皇妹。”

他松開沾著血色的長簪,展臂振袖:“孤有私兵七萬!宮中禁衛三萬!更別說城中還有兵馬司的人!他喻良臣攜領的叛軍還不足五萬人,如何能與孤相提並論?”

“孤,怎會怕他?”

容夙嗤笑:“要怕,也是他喻良臣怕孤才是!”

“孤可以劃花你的臉,再叫人在你身上戳上千百個窟窿,你說喻良臣若是在城墻上看到你這麽個血人,會不會怕得立時棄械而降?”

容姒緩緩擡眸,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睫,失血的冷意和痛感交織,叫她眼前陣陣發黑。然她還是望入容夙眼中,另一手,靜靜握住了發簪的一頭。

她低聲道了句什麽,容夙沒有聽清,索性更俯下身些:“你說什麽?”

正在這時,門外有人一聲長喝,飛奔至慈恩殿中,幾乎是撲在容夙身前:“殿、殿下……城門已破!”

容夙猛地回過頭去,還未開口,又有第二人飛奔而來,高聲道:“上京城破!殿下,叛軍已至正武門!”

荒謬!簡直荒謬!

容夙不敢置信。

但聞一聲輕笑,他再度回首,眼前已驟然濺上一重血色!

容姒親手拔出了釘在她掌心的長簪,轉手送入容夙胸口,血色洇染,一時竟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。

殿中眾人被這一幕驚得失了語,只見得容姒微微勾了唇,輕道一句:“現在,皇兄怕了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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